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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0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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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80 章

荊南開始降溫。街上的行人少見。薄薄的霧氣在空中揮之不去,朦朧中藏著真實,似有似無。

太陽掃去城市不清醒時的朦朧,陽光打進了窗明幾凈的店裏。書架上的油彩被這麽一照顯得更為古典細膩,花在陰暗處垂散。秦舒很想進去,然後將它們移到書架旁,讓它們享受陽光。

花朵的清麗和書架上層層疊疊、濃墨重彩的顏色相得益彰,那景象一定很奇妙。

可惜,門鎖上了。

秦舒站在陽光裏,站在店門外,看著陰暗處的花。

生蘭從後廚出來,坐在吧臺邊,好奇地看著秦舒,說:“需要什麽、幫助嗎?”

秦舒問:“你好,我想請問一下隔壁花店的老板去哪了?”

生蘭:“商凝啊。”

秦舒:“是。”

“她有事、情,讓我幫忙,照顧她的狗。”生蘭頭微微一揚,金桂正趴在展示櫃後面無精打采。

秦舒心裏五味雜陳,呼之欲出的話被咽到肚子裏,薄唇張張合合,低頭哽咽道:“她有說什麽事嗎?”

生蘭搖頭,秦舒:“謝謝了。”

秦舒走出店外,剛走兩步就碰到了雲尤靜。

秦舒太陽穴直突突,她走近雲尤靜,“你來這裏幹什麽?”

雲尤靜像是做了什麽虧心事,假笑掛在臉上:“我是來找你。”

秦舒:“那好,希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碰面。”

秦舒走到雲尤靜身側停了下來,“更不要去打擾她。”

假笑僵在臉上,雲尤靜不甘地攥緊手提包。

秦舒撥通了宋頌的電話:“幫我個忙。”

藍白色的雲裏藏著澄澈透亮的圓月,從地面望去,像是空中滯留而倒置傾斜的龍卷風。光禿遒勁的樹枝好似插進了雲層,蔓延至天際。

商凝能想象暮春時節,這棵樹該是枝葉繁茂蔥郁的模樣。可她看到的大樹是光禿雕敗的景象。

院子裏冷清,姑侄倆坐在雙人吊椅上。

商麗君:“你爸爸絕不是一個好父親,但是個好丈夫。”

“或許吧。”商凝終於開口了。

“如果你媽媽還活著,你們會是很幸福的一家三口,說不定你也會有弟弟妹妹。”

“可惜沒有如果。”商凝言語犀利,不留情面。

商麗君不得不承認,商凝說的是事實。

從未發生、沒有可能發生的事才配擁有千萬種美好的幻想。

商麗君還是問出那句:“恨嗎?”

商凝:“他都快死了。”

商麗君搖搖頭,笑得祥和又悲涼,說:“不會的。有些事不會隨著死亡結束,剪不斷,理還亂。”

商凝起身抽出手,“沒力氣。姑姑你也早些休息。”

商麗君這才發現握在手心裏的那只手,還是捂不熱。

月亮真圓啊,可惜滿月過後是虧月。

商鈞的身體急劇惡化,後期整日整日地昏迷,醒來後胡言亂語、含糊不清地說了幾句後又昏了過去。

商鈞死的那天天氣格外晴朗,私人病房裏被陽光照得暖洋洋的。商凝坐在病床邊,病房裏回蕩著刺耳的聲音,她知道心電圖是一條直線了。

商鈞的屍體被移出去的時候,商凝也沒有擡頭看一眼,她平靜地坐在病房裏,任工作人員忙碌。

商鈞的喪禮極其簡陋,沒有很多的親朋好友相送,只有商麗君和商凝。二人看著墓碑上的黑白照片沈默,商麗君說:“我們姑侄現在一樣了。”

商麗君繼續說:“我得了胃癌,醫生說我還有不到一年的時間。到時候你能來送送我?”

冷風吹起商凝的發絲,她沒有任何悲傷的神色,也沒有回答。走出墓園的時候,商凝註意到幾株矮小的花,這些花呈白紫色,花身雖小卻艷麗至極。

商凝不知為何,自己要趕到沂江市,找到了那片湖。近十年過去了,湖周邊的環境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化。

商凝循著記憶,用手挖開厚土,找到了記憶中的那個骨灰盒——那是她母親的骨灰盒。本該晶瑩潔白的漢白玉卻被埋在土裏,二十多年不見天日,商凝把手中陶瓷材質的骨灰盒放在了它的左邊。

商凝註意到自己的手,指甲縫裏都是土;甲溝旁的血漬與泥土混為一談;蒼白的手指被凍得通紅,手掌充血,發絲也沾上了草屑和泥土。

好臟、好疼,我再也不想碰泥土了。

商凝小心翼翼地用土將它們蓋上,叮當——原來是手鐲與母親的骨灰盒相碰了。

商凝站在一旁,看著自己起身,看著自己身體僵直,再看著自己緩慢而呆滯地朝湖走去。

商凝得知寧凝的死訊時,是早知如此的平靜;寧闕山死了,她也不難過,她沒有理由難過;商鈞死了,她想,是親生父親死了;現在連商麗君也要死了,她覺得好恍惚。

都是要死的。

一切都像既定程序運行,一切的波折都是理所應當,本該的情感波動就像演戲。反正也會遺忘,那就沒有關系了。

空氣厚重沈悶讓貓狗食不果腹,輕風強勁猛烈拍死低飛歸家的燕,畸形卷曲的枯葉為何那樣標準,因為無能為力。

湖水沒過膝蓋在身旁起起伏伏,商凝走得卻如履平地。

要快一點,她想,前面好像有人在喊自己,喊得好急切啊。

“商凝——”

湖水已經沒過商凝的腰,冰冷的水溫讓秦舒腎上腺素飆升。

快一點。

再快一點。

“商凝!”秦舒抓著商凝肩膀,湖水拖墜二人,像絲綢上滴了兩滴墨。

秦舒滿眼血絲,眼淚奪眶而出,一手掐著商凝的脖子一手指著湖面質問,“商凝,你告訴我你在幹什麽,我找了你七年,等了你七年,你要幹什麽,你告訴我你現在在幹什麽......”

商凝木然道:“有人在喊我。”

秦舒:“誰在喊你?”

商凝楞住了,認真思考這個問題。

秦舒:“根本就沒人喊你,這裏就你我二人。你跟我回去。”

商凝搖著頭,“不行,我不記得你,我不能跟你回去。”

“那你是想死嗎?!”秦舒說完這句話楞住了,閉上眼睛,偏頭喘息哽咽。

她伸手拉著商凝泡在湖裏的手,“想不起來慢慢想,你跟我回去。”

“可她在喊我!你松手!”

秦舒不顧商凝掙紮,硬生生將人帶上岸。

商凝甩開秦舒的手,幾滴水珠濺到秦舒臉上,商凝十分憤怒:“你不信我還要騙我!!”

“我已經計算好用多長時間走到對面,計算好和她待多久,計算好什麽時候回來,你為什麽要打亂我的計劃?”商凝每說一個字都向後退一步,眼神裏是憤怒:“為什麽?”

“我呢?那我呢?”秦舒抓著商凝的手臂質問,“你想什麽時候走到我這裏?想和我待多久?你想過嗎!你為一個不存在的人都可以費這麽多心思,為什麽不能分我一點?!”

“我說了我不記得你!”

下一秒,商凝反駁自己:“不對,我們不認識。”

秦舒抓著商凝的肩聲嘶力竭:“我們是戀人,是戀人!”

商凝痛苦地掙開秦舒,用手勢警告她別再靠近:“你就是釘在我胸腔裏的釘子,無時無刻不讓我痛苦。你,秦舒,讓我痛苦。”

商凝一步步後退,直至消失在秦舒的視野裏。

為什麽。

明明七年前對我敞開心扉,明明日記本有一半的內容關於我,明明喜歡我……

為什麽說忘記就忘記。

為什麽讓我一個人記得。

秦舒站在風裏,想不通。

商凝看秦舒沒有追過來,才放松下來。下一秒,她猛咳一聲,鮮血濺到樹葉上。

商凝已經見怪不怪,抹了嘴角後繼續向前走。

痛苦勝過麻木千萬。

謝謝你。

商凝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她的失控和不對勁,所以她一直住在酒店。

她很慶幸,秦舒沒有再次出現。

商凝坐在床上,看著商鈞留下來的遺物,一些關於寧凝的紙片子。她給自己做了很多天的心理建設,才敢打開這些東西。

這些東西講述了二人相知相愛、困難重重卻甘之如飴的歲月。

商凝母親的筆記本記錄了她在孕期的點點滴滴,又甜蜜又苦惱,本子上的日期停在了商凝生日的前兩天。

商鈞的筆記本內容很多,可越往後內容越少,日期的間隔也越來越長、重覆而單一記錄著他思念亡妻的瞬間。

商凝花了七個多小時看完這些泛黃的紙稿,看得又慢又細。

信件裏還有寥寥幾張照片,寧凝塑封照片布滿了劃痕。

說實話,商凝長得一點也不像她母親。照片裏的女子似乎是森林的孩子,身上有碧綠的生命力,笑得明媚而燦爛。

這是商凝第一次這麽詳細地知道父母愛情的過程——通過這些泛黃發舊的紙。

回憶力透紙背。

商凝聽著門外傳來的炮竹聲,覺得自己該回去了。

“你回、來了。”生蘭對進店的商凝說。

金桂在商凝進門的時候突然從地板上跳起來,環視四周後向商凝跑去,尾巴搖個不停。

“麻煩你了。”商凝摸了摸在腿邊環繞的狗子。

生蘭端著水杯說:“你這一走、一個多月,還以為你不、不要它了呢。”

商凝:“心思還挺多。”

生蘭念念有詞:“萬物有靈。”

商凝從包裏掏出一個紅包遞給生蘭,說:“新年快樂。”

商凝這一舉動弄得生蘭很惶恐,生蘭立馬站直了身體,胡亂道:“不要。”

商凝被她逗笑了,只不過那笑也只是輕哼一聲,“我不想欠人人情。”

商凝將紅包放在櫃臺上。生蘭仔細看了看商凝,眼前人看上去不知為何如此病骨支離。即使商凝穿著厚重的衣服,生蘭也能感受到她的形銷骨立。

“有一個人,從你離開之後一直到、我店裏,詢問你。”生蘭說。

商凝“嗯”了一聲。

“你知道是誰?”生蘭反問。

商凝剛想矢口否認,耳邊傳來熟悉沈穩的聲音:“你好,請問花店老板什麽時……”

秦舒推門的動作戛然而止,手慢慢滑下門框,然後插在兜裏。她的目光迅速從商凝身上收回,心寒的是,商凝沒有給她一個眼神。

三人一聲不吭,最後還是生蘭打破僵局:“歡迎光臨,店裏、上新品了。”

生蘭招呼著客人,商凝也要打理自己的花店。

不同於隔壁面包店的香甜溫暖,商凝的店是清冷灰暗。店裏花材已經腐爛,商凝將花瓣扯下,腐爛的根隨意丟在附近。

滿地的花瓣,金桂在裏面跳來跳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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